李 璜: 留法勤工俭学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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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韓不但將此共產黨陰謀小冊子密交曹君帶回中國轉交謝持去告密,而且於一九二四年初,即在「先聲週刊」上作文反對國民黨聯俄容共,並揭破共產黨之陰謀篡奪國民黨,稱其為毫無黨德,影響革命救國的合作前途。這一下,揭開了周恩來等人的瘡疤,大為痛心,勢非報復青年黨人不可!於是一變往日雖在理論上辯爭不已而在行動上還在合作的態度,乃決心與青年黨不再合作,進而搗亂所有聯合的會議,終於打鬪而流血兩次。

一九二四年二月,旅法各團體救國聯合會召開理監事聯席會議,其時參加的團體單位已由二十六增至三十八個單位,共產黨周恩來,徐特立等聯合其所代表的幾個單位公開提出修改「救聯會」的宗旨,認為救聯會初定的宗旨:「內除國賊,外抗強權」已為中國青年黨所竊取,不能再用,非改不可!(一九二三年十二月二日中國青年黨建黨後,將黨的宗旨公佈於「先聲週報」上,有「本黨本國家主義之精神,採全民革命之手段,外抗強權,力爭中華民國之獨立與自由,內除國賊,以建設全民福利的國家」為宗旨。故周、徐等以竊取為言。)曾慕韓反駁周、徐,認為此兩句在「五四」運動時即有相似之口號呼出,遍及全國,乃天下之公言,並非誰人所得而私;且修改會章宗旨之權,屬於代表大會,理監聯席會議無此權力,不能擅改。於是會場中有工人代表起立向慕韓破口大罵;起立者人漸多,在吵鬧中,忽然飛起一把椅子,向慕韓擲來!幸「中青」方面也有工人同志當代表的盛蘊玉,將椅子接著,中青方面又有一位同志湖南籍的黃虎也將一把椅子向周恩來方面擲去。椅子一時亂飛,周恩來恐怕打傷了他,乃高聲大呼「不要動武,這是誤會」;他首先護著徐特立出會場,盛蘊玉也保護曾慕韓離開了。結果只是小打,雙方都出了一點血。

但在一個月後,旅法勤工儉學生總會召開常年大會,改選職員,共產黨耍爭領導權,認為他們的職員數字佔少數,職員中的中立派都傾向於青年党,非在這回選舉中爭勝不可。但開票結果,共產党雖增加了兩個職員,但仍佔少數,乃提出異議,說是選舉舞弊,耍求停止進行,改期重選。此議一提出,會衆譁然,共產黨又擲椅子,打散選票,雙方混戰,中立派亦不能忍耐,而加入打鬪。不意共產黨早懷有短棒在身,於是又將中青的李不韙同志打破頭,血流滿面,共方也有受傷流血者。

至於第三次打鬪雖未成,然共產黨的工人竟拿出手槍來,放在會議席前,則大有武裝威脅會聚,非屈服在其槍擊之下不可之勢!原來中共發展組織以來,就特別注意巴黎北郊「比昂古」工廠區之華工,大約在一九二四年初,已有一百左右華工加入了共產黨。但中青方面有楊合川同志也在該區兩個大工廠作技術工人兩年,一向很幫助華工,結交工友不少。自中青建黨後,也令楊同志宣傳並接納華工加入國家主義青年團,已有二十餘人。何魯之同志常因代表華僑協社前去慰勞華工,故中共頗忌恨之。那一次,事在一九二四年四月初,何魯之又前往,約集工人代表開會;會上便有工人提出,說是法華教育會曾收到北京政府滙來三十萬佛郎,都是為救濟工人的;這筆大數目被會中人瓜分了。今乃以少數錢來津貼工人俱樂部,這是中國青年黨人在其中通同作弊,我們非追究不可!言畢,即拿出手槍來,放在棹上。楊合川立即上前制止,將手槍拿了,叫他仍舊收在身

上,並警告說這是法國,有法治的地方,誰玩這一手,誰便走不了路,耍捉去坐牢的。魯之回來告訴我們,說據楊合川告他,巴黎買手槍最容易而便宜,只耍五塊中國大洋的價錢,就可以買白郎林手槍一支,還帶子彈五十粒。共產黨既公開拿了出來示威,我們也不可不備。

於是中青便開始了武裝訓練。中青總部決議,由中青中央執行委員會訓練部長胡國偉負責,選擇忠實而勇敢的同志,購買手槍,學習射擊,法國真是無有不自由的一個國度。發賣手槍獵槍是公開的,只耍在警祭局去請一張防身手槍的「派司」,就可以將手槍買得,放在身上滿街遊蕩,而且在巴黎郊外凡爾賽宮側近,還有兩個教人們射擊手槍、獵槍的場所,實彈打靶,視為娛樂。因之中青黨員及國家主義青年團團員共有二十幾人前往學習射擊,有隔日前往,有特別高興,每日都去射一、二十發者。學到一個半月後,射擊場便被法國政府下令封閉了。因其時越南革命黨人胡志明也在巴黎辦報,鼓吹越南革命,法政府忽然察覺黃面孔青年這樣多人在學射擊,恐係胡志明的黨徒,故爾禁止。但中青黨人從此在巴黎有了射手(如四川籍同志鄔剛如,他學射的成績最佳,可以對紅心十中其九,被稱為神射手)。但也有一件令人至今思之痛心的事,便是因學射不慎,在寓中玩手槍走了火,中青的一個發起人最為精幹的王建陌同志因之喪生了!

停戰協定之假意合作

在這不斷的打鬪中,中青與中共的黨員身上大半懷有手槍,動輒耍拿了出來表示武裝,誰也不會怕誰。因為其時雙方大家都是二十幾歲的青年人,血氣方剛,愈鬪只有愈烈的。不過學生究竟是有點理智,知道一正式開火,便耍傷人而惹起刑事處分,有失中國人的面子,而為同學們所不齒。但在工人,則比較粗暴,尤其是北方來的華工,性情直戇,一旦有槍而動怒時,便難免開火;結果,釀出人命案子來了!

事情發生在一九二四的五月二十左右,巴黎員警忽然在塞侖河中發現了一具屍體,驗明是黃面孔,頭上有槍傷,身上有中國字條,證明是中國人,為人槍擊死後,棄於河中的。嚴查之下,據報上所載,死者為比易古工業區的華工。於是警局在該區大事搜查華工宿舍,將所有防身手槍都一併搜去檢驗,但未查出是那一支手槍開的火;而且拘捕了幾個華工,審問之後,不得證據,一律又釋放了。因為這是中國人打死中國人,情形既已明暸,法國警廳便不認為重要,而不再費神追究下去了。

據中青黨員工人盛蘊玉言,這個死者並無黨派,平素討厭中共的工人動輒聚衆威脅同事,彼曾見他破口大罵過中共黨員,而且其人係河北人,孔武有力,酒醉則易動粗,或者動手去打共產黨工人,而被槍殺於河邊,因投之河中致死。如果巴黎警局去真正追究殺人罪犯,一定可以查得出來。但法國人自來馬馬虎虎,何況對中國人的一條人命,他們更懶得費神,草草了案完事。當時華法教育會的祕書是李廣安,其人雖是北方人,然最怕事,河北工人去找他出面告狀,他不敢惹共產黨,勸慰大家一番,領屍掩埋而已。

這一下,中共、中青雙方學生都把手槍收藏起來,不再帶在身上。在五月底,周恩來忽來信約我與張子柱同志喝酒,我們三人聚談於一咖啡館中,周請我們喝了兩瓶好紅酒,周酒量甚好,子柱不能飲,我只喝了半瓶。周恩來忽改變其前兩三月的怒目金剛樣子,而大說大笑的向我們道:『目前國內新黨合作,要實行革命救國,我們大家雖然思想主張不同,然而耍打倒軍閥政權,反對列強侵略,總是一致的。我們在此打鬪下去,殊無多大意思,不如我們三黨(除中青、中共外,周還指的是在巴黎的國民黨學生,因國民黨學生在巴黎反共者比較多,常與中青合作)來一個停戰協定,從此不要再打鬪而仍如以前的合作。』周恩來提出此議後,請我與子柱轉達慕韓。

子柱歸告慕韓(他兩人皆住在近郊玫瑰泉),認為這是周恩來怕打死工人一案,我們可以挑起華工向他尋仇,故他特來與我們妥協。慕韓則認為問題不如是簡單。周不會怕我們追究工人命案,因為他知道國家主義者最愛國格,追究起來,工人學生都必有入獄者,報上大登特登,只有損害國體。幕韓懷疑他不斷為文且通訊反對聯俄容共,在國內已經發生效果,或者周要假意合作,其動機在此。

慕韓其時見中青在法、德、比三地發展,已得黨員團員共一百二、三十人,難於再事擴張,有意回國活動;他如走後,中青在法只有穩健的發展,也不宜長此與中共打鬪下去。因將計就計,叫子柱通知周恩來,定期會面,訂立休戰協定。此事據慕韓旅歐日記所載:

「六月七日,是日天晴。上午偕張子柱、梁志尹赴巴黎開各團體職員會議,討論援助留德學生辦法,因恐梁士詒起訴報復也。(案梁此次游歐,謠傳是來為北洋政府與列強商大借款,故在柏林一餐館中被留德學生毆打了他。)旋與共產黨代表周恩來、任卓宣,國民黨代表習文德、李富春(案彼時李富春尚以國民黨代表出面,亦趣事也)及該黨黨且張星輈(即張厲生)等會議新黨聯絡辦法,訂立規約十條,共以打倒軍閥,抵抗列強為宗旨,彼此不得互相攻擊,……」云云。(見「曾慕韓先生遺著」第四六三頁) 周恩來對敵人能屈能伸,其面孔可以做得來忽怒忽笑,我在法時,即深識此人長於詐術,能辦外交,但非領袖人才。停職協定簽字後,因我常與張星輈在巴大圖書館碰頭,知他是忠實的國民黨員;並不贊成中山的聯俄容共政策。我問星輈,周恩來何以忽然要假意與我們合作起來?星輈答語,確得著要領了!他說:「在國內的國共合作,已起暗潮,日形擴大。在廣州方面,國民黨中的左右兩派已經鬪爭起來。周恩來要輸送留法、德、比三地幹部回國,加強國內中共活動的陣容,故勢不能不緩和在巴黎與中青的鬥爭,以便於抽身。」

周恩來回國與鄧小平繼起

果然,在七月初,周恩來與任卓宜、徐特立等均已離開巴黎;而據楊合川同志報告,「比昂古」的中共組織幹部工友也有十餘人離開了。這一來,證明周恩來在撤退巴黎的

大批人馬,經由莫斯科受短期訓練後回國。在比國方面,據沙勒瓦勞動大學中青同志來信,周恩來曾跑到該地與聶榮臻周旋一日,聶即與劉伯堅等數人動身到柏林去了。(至於在比利時最活躍的李合林與謝澤沅則在早半年已經自比赴俄受訓。)

周離巴黎後的安排,據我們所接觸而瞭解到的,乃是鄧小平負中共旅歐總支部的總責,而李富春負責對外接洽。在比利時支部方面,則從巴黎調了何長工去負責,何長工雖在法從未與我們見面,但知道他在比昂古工業區作華工運動。其人因在法國北部一中學安心讀過兩年書,因此他的法語還能勉強應付。這個湖南佬因在工廠中作工,還學得相當的車牀、鑽牀等等技術,比李立三在工廠一年多,只會做粗工高明一些。 中青總部同志們認為中共幹部這一大舉撤退,從此,組織必趨鬆懈,應付必欠靈活,非我們的敵手了。但我囑咐他們不可小視鄧小平,其人短小精幹,也長於組織。從一到法國,我便認識他。雖然一向在「赤光」社中任印刷發行,似乎不大得意,但周恩來能一下便將總責交付與他,當然周與他共事日久,必定瞭解他的能力。

鄧小平,四川廣安人,原籍廣東客家,為四川重慶留法預備學校第二班畢業生,前十名為沈默士、聶榮臻、周欽若、金滿城、與他等人;由重慶商會會長汪雲松贈送每人二百大洋赴法,其時在一九二○年夏。我曾與李乃堯為李石曾先生所請求,前去馬賽第一次接船,便遇著鄧小平。船上戴有二百人,中有九十二個四川籍者。鄧小平首先登岸,向我報告,船上有九十多位同鄉,他都安排好了,每十人為一組,共分九組,行李也分作九大堆,以備我一隊一隊的引導他們上岸,過海關,驗行李。這一來,我便不大費事,甚有秩序的便將九十二人帶上碼頭,每人面前擺著行李,以備車運去馬賽火車站。不像李乃堯跑得滿頭大汗,照料廣東及北方學生,顧此失彼,而且行李弄掉一兩件,大受抱怨。

鄧小平其時年歲不過十七、八歲,並不叫鄧小平,而叫作闞澤高,同來的都叫他「小闞」;我在點名上車時,照名單也喊闞澤高,他答應我的呼聲不誤。不知道,他何以加入共產黨後,不但改了名,連他的祖宗八代的姓都不耍了!因有這一次的接觸,我對他的印象頗佳,知其並不單純,安心去當一個「油印博士」就算了。在旅法各團體救國聯合會理監事會議席上,他是一名監事,我曾在此會中再次遇見過他,被周恩來介紹,稱他為鄧小平,我甚詫異;但我不好問他、何以改名換姓?——不過中共黨員像這樣改名換姓的,也不只鄧小平一人。他大概是家原富有,參加共產革命,恐怕連累家庭的原故。 因是我囑咐同志不要輕視鄧小平,還得當心此人。在一九二四年七月底我與慕韓離巴黎回國後,是年雙十國慶節,中青照例發起慶祝大會,一如往年,而鄧小平便率領共產黨徒前來搗亂晚會;其勢洶洶的要求取下五色國旗,而將帶來的青天白日旗掛上。其時國民革命軍尚未北伐,只有廣州換了旗,這個要求當然不得會衆許可。鄧小平於是大喊大呼:「打倒北洋軍閥的走狗」;引起會場騷亂一番,然後呼嘯而去。——這表示出,

彼「小闞」並不平凡,周恩來走後,他是頭兒,他也能號召其黨徒出來示威,使別人不要小覷了他!

我偕慕韓自巴黎返上海

周恩來等旅法共黨既紛紛回國,慕韓預料國內的共產活動必日益加強,認為非跟蹤追擊不可!於是約我同路回國辦報。我其時已在巴大考畢,且以三張憑照,一張證書,由巴大送往法國教育部去換取索爾朋的碩士學位;這一碩士學位正式證書尚未發下;我認為尚須等一下,而慕韓則迫不及待。且當時我已得到國立武昌大學請我教西洋史的一紙聘書,並寄來旅費大洋三百元的佛郎滙票,這個教授講座是余家菊兄為我推薦得來,因他已在武大教書,而其中教授学生已有不少共產黨,他認為非加強我們的反共陣容於武大不可;我亦情不可卻。慕韓既堅約我同行,我只得与之於一九二四年七月二十七日自巴黎動身,乘車赴馬賽上船回上海。(張夢九同志其時自德來法,擬歸國,亦同行。) 慕韓以哀者的心情,抱勇士赴難的決心,準備回國與國際共產黨奮鬪到底。而他的身體自來便不大健康,故屬望於同志們合作努力,不餒不懈;生死以之的心情甚切。我至今猶憶慕韓臨別向巴黎老同志痛切陳辭那一幕好像陣前誓師的警告。茲錄其日記一則:

「七月二十七日,是日天晴。午前赴車站對面開黨員大會。請幼椿、夢九,邱兆琛及子先後講演。予感於諸同志之熱忱與國內時局之艱難,登台時不禁痛哭失聲,座中亦有感動而流涕者,旋拭淚演說新革命党之精神及其黨員應有之修養,約一小時。午後诸同志為予等餞行,讌會間殷殷屬望之辭,予亦誠懇答謝,並加勸勉。五時半散會,七時赴里昴車站(即由巴黎南行之總站)用膳,八時偕幼椿、夢九上車啟行。」 (見「曾慕韓先生遺著」四六六——四六七頁)

《留法勤工儉學運動與中共在法組織、擴張及鼓動鬥爭的回憶》是以《傳記文學》雜誌總第97-100號(1970年)連載之李璜《學鈍室回憶錄》各同名章節內容全文光碟版文本爲發佈底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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