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与存在主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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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研究2000年第4期

海明威与存在主义

杜 隽

内容提要:海明威是二十世纪最有争议的作家之一。在他看似粗犷而简略的作品中,蕴含着深刻的存在意识。本文通过对海明威作品所体现的世界的荒诞感、人生的虚无感、死亡意识、准则与选择,以及表现手法与存在主义的关系的探讨,认为海明威的创作在内源上与存在主义是一致的,而且对“二战”后存在主义思潮产生了不可否认的影响。

关键词:海明威 存在主义

在二十世纪世界文学中,海明威可能是最有争议的作家,也是最难归类的作家。实际上,作为一个具有鲜明个性和强烈独创性的作家,海明威创造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创造了一个现代神话。通过这个世界,海明威表达了自己对人生的独特理解,因此强行将海明威归入某个流派是危险的。而且,人们往往忽视了这样一个有趣的事实,即海明威的创作生涯(20年代——60年代初)与风行欧洲大陆的主流思潮——存在主义的兴起、发展、衰落,几乎是同时的。在海明威的创作中,他惯于把人物设置在一个困境中,着力于描写恶化环境中的人,以便考验他们的勇气、胆识和自我价值。他的作品真实地表现了他的彷徨、迷失、甚至颓丧的情绪,更体现了他在道德沦丧的时代,认真严肃地对新的精神价值的不懈探索。这与存在主义哲学在许多方面是相通的。因而,探讨海明威作品中的思想意识和人生哲学,研究他与存在主义的关系,对于更全面地理解海明威作品,肯定是不无益处的。

海明威的笔下,首先是一个充满战争、暴力、邪恶、堕落、恐惧和绝望的荒诞世界,充分显示了海明威对人生荒诞性的体认。战争的荒诞对海明威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和打击,在他肉体和心灵上留下了不可治愈的可怕的创伤,从而把他推上了痛苦、迷惘、绝望和死亡的边缘。战争“在他的心灵上锻铸出他对人的命运的看法,这几乎影响到他所有的作品。迫击炮的碎弹片成了残酷世界破坏力量的比喻,海明威和他的主人公成了寻求生存道路的、受伤的人类的象

1征。”《永别了,武器》对战争的荒诞性作了淋漓尽致的描述。主人公亨利上尉在经历了严酷血

腥的战争现实后,开始厌恶战争,开始觉得“所谓光荣的事物,并没有什么光荣,所谓牺牲,那就

o像芝加哥的屠牲场”。亨利开始躲避战争,他企图以与凯瑟琳的爱情来忘却战争,然而战争又

无情地夺去了凯瑟琳的生命,毁灭了他的爱情。海明威通过描写战争的侧面,揭示这样一个主题:战争威胁人的生存,给人类带来阴影和灾难,是人类社会的邪恶的象征。不仅如此,在海明威看来,人类社会的各个方面都充满了强烈的荒诞性。在他作品中,人物总是生活在荒诞的、充满敌意的世界上,人的处境就像《永别了,武器》中的亨利所目睹过的在着了火的木头上逃命的蚂蚁的命运,无论你怎样努力逃命,到末了还是“全部跌入火中,被活活地烧死”。在《午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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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这部描写西班牙斗牛的专著中,海明威通过礼仪式的激烈斗牛场面的描写,抒发他对人生不可逃避的悲剧性的看法。在西方传统文化中,“牛”是一种非理性的、强大的、盲目狂妄的象征,在海明威看来,牛具体象征着那个荒诞的世界,而斗牛士则代表着整个人类。因此,斗牛便成了勇气和恐惧的激烈斗争,生和死的拚命抗争。在这场惊心动魄、充满血腥气的搏斗中,死亡成了摆脱人生荒谬感的唯一途径。在《老人与海》中,世界被描写成一个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充满了大大小小的马林鱼和鲨鱼充满了惊涛骇浪和暗礁险滩。大海是凶狠、野蛮和阴险的,是深不可测和不可知的,可以说是海明威那个现实世界的典型象征。同时,我们还可以看到那个世界的人只是也只能是那茫茫大海上的一叶破舟,他无力地挣扎着,忍受百般苦难,以期幸免亡命。然而,在他的四周看不到一个灯塔航标,也没有一丝被救的希望。就是说,在那个互相杀戮的世界里,个人是孤立无援的;不但人与人之间是冷酷无情的,人与一切生物之间也是冷酷无情的。

由此可见,海明威的世界观十分悲观,而且他的那种世界荒诞感是系统的,贯穿于他作品的始终,表露着他对现实世界荒谬性的彻底揭露和无情鞭挞。同时,他以特殊的方式谴责了战争,讽刺批判了西方社会的“物质文明”和日益腐败的社会现实。

同样,存在主义作家萨特在他的中篇小说《恶心》中,通过主人公洛根丁的眼睛观察到了这样一个世界:世界上任何事件的发生都是没有理由的,尘世间完全是荒谬。生活是荒谬的,存在是无次序的,世界是无结构的,历史是无规律的。人生不过是一场赌博,“三年前我庄严地进入布城。我输了第一回。我想赌赢第二回,我又输了,我全盘输了。这一下子我就懂得了人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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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的。只有混蛋才相信自己会赢。”存在主义者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恶心感,就是对客观世界的不可知感,对环境的无以名状的恐惧感、迷惘感,对生活的陌生感以及在人与人关系中的孤独感。而海明威笔下的人物则以与荒诞的世界激烈抗争,展现了精神上永不屈服的强者风貌,即“重压下的优雅风度”。存在主义者和海明威各以不同的处世方式对待这一荒谬社会。

作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家,海明威的笔下,显露着的是全面否定历史传统和道德原则、悲观厌世的虚无主义思想。这种虚无感,表现为否定传统、愤世嫉俗、悲观厌世的“迷惘”情绪,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西方社会普遍的社会心理。第一次世界大战,毁灭了青年人的美好理想,摧毁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为正义真理而战实际上是一个欺天瞒日的大谎言、大骗局。许多受政府的诱惑而奔赴战场的年轻人受尽愚弄、吃尽苦头。战后他们拖着伤残的躯体,揣着滴血的心灵,躲进角落里舐着身心的创口,咀嚼着受骗的苦果。文化道德的堕落、沦丧,使年轻的一代善良的心灵、责任感和道德感无从依归,丧失了他们的精神家园,找不到一点生存的意义,有的只是迷漫无际的虚无。在海明威的笔下,人们发现他们的存在是无价值的,感到他们已被这个世界异化了,成了一种被遗弃的孤独的无目的的存在物。他们对传统的社会体制和虚伪的价值观念感到绝望,对世界、社会甚至于对他们自己没有一点信念与信任。意大利评论家纳米?达哥斯蒂诺说“从《在我们的时代里》到《老人与海》,海明威对现实的基本态度没有改变。人生是一场孤独的斗争,是行动的拚死的激情,在它背后意识不到任何意义或理由。人生里,没有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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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东西可以被说明、被改善或被挽救,也不能真正提出或解决什么问题。”因此,人只能在人生的樊篱上“愤怒或死去”或伤心无力地观望。这使海明威和他的主人公陷入了痛苦和失望的深渊,并对这世界和社会始终抱着否定、逃避的态度,对人生始终抱着怀疑和悲观的态度。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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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在创作中,不可避免地把中心和重点放在了人的本质不可避免的悲剧性上面了。几乎每一部作品都沾染着悲观主义和虚无主义的色彩。

小说《太阳照常升起》,描写了一战后“迷惘的一代”青年流落巴黎的生活和思想情绪。主人公杰克?巴恩斯是这一群青年的代表。他和他的朋友们成天喝酒、钓鱼、看斗牛,企图从这种富有感官刺激的活动中忘却精神上的痛苦。他们的行为实际上否定了历史传统和道德原则(如放弃宗教信仰和追求享乐主义等),而一时又找不到新的道德原则和价值观念来充实生活,以取代那些在大战中幻灭了的旧观念,因而他们的生活空虚,整天彷徨漂泊,成了“和土地失去了联系”的虚无者。他们在这个虚无的世界上,“谁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想在酒精的麻醉和调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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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中寻求精神解脱。在《一个干净而又明亮的地方》这篇杰出的短篇小说中,海明威直截了当地说明现代生活中无法摆脱的空虚及乏味:现代社会让人们陷于绝境之中。这篇小说看上去没有什么故事情节,小说的主题是“皆空”,以及人们如何对付它的做法。一般而言,小说总是通过情节和人物的描写来体现它的主题,而在这篇小说中,却是空空如也。作者通过环境和气氛的渲染代替了人物和情节。作品还通过对祈祷文中所有的原来有实义的词语都替换成“皆空”的方法,强烈地暗示“人们不可能从皆空中被拯救出来”,哪怕是万能的神也无能为力。现代社会使人们失去了宗教信仰,充满失落感和空虚。为了强调这一点,海明威不仅将小说的背景放置在天主教一统天下的西班牙,并且将故事的时间放在夜晚。作为与“干净、明亮”的对立物,黑夜显然是人们精神空虚、麻木、恐惧的象征,它有助于将小说中的人物特点显示出来:现代人类失落于一片道德的荒野之中。可以说,这篇小说完整地体现了海明威的虚无主义思想:虚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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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涵一切的、非理性的、不可预见的存在。

由此可见,海明威笔下的这个虚无世界,人的价值飘忽不定,人生无家可归,永远是个未知数。人总是处于一种“异己”的、甚至充满敌意的环境中,他总是处于一种动荡的、不安定的、茫然不知所措的焦虑、恐惧状态中。他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惘,他的周围危机四伏,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巨大的虚空的压迫。但是,他又不甘心逆来顺受,而是试图以自己的本能和直觉的经验去和那些“异己”的力量抗衡。当然,这种凭个人力量去摆脱困境的努力,难免要遭到悲惨的结局。这是海明威人物的基本处境。

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一个人在客观世界中生存的最基本的方式是“忧虑”,因为他感到他所处的世界所有境遇只不过是虚无,而这个虚无的世界又是神秘的、不可理解的,人只能悬在“虚无”中无穷尽地“忧虑”着,而所有的“忧虑”都是通过恐惧、痛苦、厌恶以及选择行为表现出来。在海德格尔看来,虚无产生于一种普遍的厌烦,这种厌烦是无法排遣的,它来自灵魂深处那漆黑的夜晚?。如果说,海德格尔是用哲学语言阐述这种观点的话,海明威则用文学语言生动地演绎了这一思想。

英国评论家赫?欧?贝茨曾作过这样的结论:“其实海明威只有一个主题——死亡。……就海明威而言,肉体的活跃和肉体的灭亡这一对孪生观念是吸引极强,永不消减的磁性所具有的两股力量。”既然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虚无的,那么死亡就是不可避免的。死亡主题是海明威作品的一个永恒主题,其核心是死亡焦虑和死亡超越。在荒谬、恐怖的世界里,死亡一方面以其非理性的让人猝不及防的力量使人感到神秘可怖,感到人生的虚空,另一方面又被人当作逃避虚无、摆脱荒谬人生的最终手段,具有终极实在性。海德格尔认为,人的具体存在,也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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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 隽:海明威与存在主义

向死亡的存在。死亡的本质即虚无,对死亡的焦虑迫使人思考存在的本质。在他看来,人只有面临死亡时,才能最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的存在,因为死使个人的存在变得根本不可能,而面临死亡的真实体验,能使人从凡人琐事中解脱出来,恢复人的真实存在,从而获得自由,进行选择,这就是“为死而在”。海明威的死亡意识与存在主义在这一问题上是相默契的。他认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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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可逃避的现实,这是任何人都会明白的唯一的一件事;这是唯一有把握的事。”他以独特和冷峻的目光把对死亡的深刻认识引入自己的生命意识之中,表现了人生存的险恶与艰难,肯定了人所作的种种努力,以及接受死亡、超越死亡的勇气和在精神的荒原上重塑自我的人格力量。“死亡的恐惧是海明威全部个人和创造的亲身经历的关键,也是他的整个形象和风格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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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的关键。”海明威在《死在午后》中曾说:“所有的故事,如果无止境地发展下去,都会以死亡

mb结束。”在海明威的笔下,“死”具有独特的含义:它既是人生结局,又是另一种生命形式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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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时空的开始,“死亡使极可笑的角色也会有一种短暂的庄严”。对死亡的焦虑和超越是海明威人物的普遍情绪特征,而在施予或接受死亡时保持尊严,是海明威人物的共同行为特征。

在《丧钟为谁而鸣》、《过河入林》等作品中,海明威描写了“自主的死”:乔丹主动选择了死。他认为死就怕不干脆,最糟糕的莫过于被死的焦虑折磨得一点气慨也没有。同样,“自主的死”使坎特威尔最终成为命运的主宰,超越了肉体的毁灭取得了精神上的胜利。这体现了海明威的死亡超越意识:人固有一死,但重要的是怎样对待死亡。死亡是可怕的、不可避免的,但绝不能被死亡恐吓住,控制住,而应该在面对人生的必然结局时,最大限度地显示自己的存在价值。这种“重压下的优雅风度”,在海明威笔下得到了充分的展现。这不禁让人想起海德格尔的死亡观。海德格尔认为,对死的体认把人从人生中拔出来,投入虚无之中;把人从社会中拔出来,返回孤独的自我,在绝对的虚无中寻找着自己。人生惟其在本质上是虚无,个人才理当有设计自己存在方式的自由,才可以从非真正的存在向真正的存在“超越”。无可否认,海明威的死亡观与之是如出一辙的。

存在主义者认为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孤独、痛苦、虚无的。在这个偶然的世界上,“人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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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先于人的本质,并使本质成为可能;人的本质悬于人的自由。”人按照他自由地选择的理想、设计的计划,超越他自身而趋向未来。因而,人的本质、人的意义、人的价值是由人的一系列计划、选择和行动所构成的,人的存在也就在于他不断地设计、谋划、创造自己的行动。重要的是人自己的行动,“人是自由的,懦夫使自己懦弱,英雄把自己变成英雄。”在萨特的戏剧名作《苍蝇》中,俄瑞斯忒斯就是一个自我选择成为英雄而成了英雄的人物。他为了给父亲报仇,敢于承担责任,采取行动,杀死凶犯以及自己的生身母亲,因而获得了自身的意义和价值。而在海明威的人生哲学中,同样强调选择和行动的重要性。既然世界的荒诞和人生的虚无是不可否认的,人类究竟怎样才能给存在赋予一些本质内容呢?在海明威看来,唯有选择和准则。选择,在某种意义上就取得了自由;准则,则是行动,包括尊严、勇气、忍耐等,这些准则能使一个处于焦虑、恐惧、绝望中的人获得人的本质,成为真正的人。

在海明威的小说中,几乎每个人物都在进行选择,有的选择逃避,有的选择抗争。《赌棍、修女、收音机》描写了三种对生活的不同理解、不同态度和不同选择。对于赌徒来说,人生就是一场赌博,除了赌钱生活就毫无意义,所以虽然他输的时候多,赢的时候少,但仍然坚信他总会赢的。修女则认为宗教是生活中唯一的精神食粮,虽然她有很多尘世的牵挂,有许多俗念,但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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