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的世界秩序观之组成方式 联系客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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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都来自此生生不息的源头,自然同具此本源之性能;而离此万物,亦无从认识那一体同源之性。万物既然同具此一本体,所以理论上来说,万物各自都有无限的可能。然而唯有人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所以朱子进一步认为天地本然的性能只有在人身上表现得最为完全,其它万物都只能领会及表现天地中一枝一叶的「性能」。上述的性字,根据程朱学派「性即理也」的说法,都可以换成理字。一物之所以稳定地呈现某种性质,即其内涵有某种必需依循的理路或曰秩序;而万物之运化所依循表现的秩序及理路,亦由其性质决定。朱子一再强调理一分殊,而且强调必需从分殊处入手来认识「理一」,就是这种「特殊」的世界观之表现。

这种万物一体同源的「性理」论,出于朱子的「整体观」,与现代本于「分析观」的物性或物理观点大为不同,而颇难为现代人所理解。这种观点所论的天命之性,或天地之性,是就天地万物整体的性理,尤其是就其根本、根源的性理而言。因此朱子也称此性理为太极,即所谓万物一太极。此根本之性必然遍布一切事物,故又称物物一太极。从这种观点出发,天与人同出一太极,所以分享同一种道理。宇宙的秩序与人间的秩序同源同体,不好说谁反映了谁,反而是永远互相映照。

从分析观点所认识的事物之性质,强调每一事物自有其特质与运作的逻辑。然而从整体观出发所认识的性理论,所看重的是如何从分别的事物中去认识到那根源性且遍布一切的道理,即所谓一体同源之理。从分析观点来看,万物大为不同,人性与物性虽有类似处,但物类万殊,性质各异。对人有价值的,对其他生物未必有价值。但从整体观来看,万物之所以能生的道理在本源上是相同的,所以讲到究竟处是一个道理。同样地,从分析观点来看,天地自然的规律、身心性命的法则、伦理及政治社会的秩序各有各的逻辑,不可混为一谈。然而从朱子的整体性思维方式(holistic mode of thinking)来看,这一切在根本上都是一源且一体的。虽然是一体,不害其中有万殊。上述的各类秩序中,依然有其分别。同时认识其会通与分别,才是朱子理想中的世界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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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天道与政治社会思想

前节虽已指出在朱子的思想体系中,天与人或说自然与人文有一体同源的关系。然而面对现代学界所必然提出的种种质疑,我们仍然必需进一步回答究竟在朱子具体的政治与社会思想中,两者是如何结合的。尤其是必需说明,在所谓天人合一的思想体系中,对于天道的认识,是否其实是被有关人道的看法所主宰?

余先生在其名著《朱熹的历史世界》中曾指出:

宋代理学家是将「理一而分殊」当作人间秩序的最高构成原则而提出的。程颐首发此说于〈西铭〉和朱熹〈西铭解〉末段所做的推论便是明证。换句话说,张载和程、朱都事先构思了一个理想的人间秩序,然后才将这一构想提升为宇宙论或形上学的普遍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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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先生并引用杨时、林粟、陆九韶等人对于〈西铭〉的批判,详细分析此文及理一分殊说的政治社会含义。余先生的分析深入当时的历史情境,诚为他人所不及。对于理学家言行所具有的政治意涵之深切剖析,更是发人所未发。理一分殊及〈西铭〉代表了程朱一系的世界观,其中确实包含了他们最高的政治社会,或曰人间秩序理想。由此引发了一系列有关政治社会理念的争论,应属正常。余先生所指出理学家极重视政治与人间秩序的种种现象都确实存在,然而理一分殊以及理学家「宇宙论或形上学的普遍命题」是否基本上是张载和程、朱所事先构思的人间秩序的反映呢?却似乎仍值得进一步的探究。

朱子论理一分殊时说到:

圣贤之言,夫子言「一贯」,曾子言「忠恕」,子思言「小德川流,大德敦化」,张子言「理一分殊」,只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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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张载所说的理一分殊即孔子「吾道一以贯之」的意思。关于这个一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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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英时,《朱熹的历史世界》(台北:允晨,民92),202。余先生书中类似的说法

不少,参见同书170, 219, 242, 251。另外在〈我摧毁了朱熹的价值世界吗?──答杨儒宾先生〉,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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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上,201-218。

《语类》,卷二十七,页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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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一」,《语类》记载:

或问「理一分殊」。曰:「圣人未尝言理一,多只言分殊。盖能于分殊中事事物物,头头项项,理会得其当然,然后方知理本一贯。不知万殊各有一理,而徒言理一,不知理一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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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出这一贯之道本身不可言,只表现在分殊的万事万物之中。我们必须即此万殊中,认识此理一。理一分殊是对于这全体一贯道理之基本「组成方式」的形容。这一贯的道理遍布宇宙人生,无所不在,万物之理彼此映照,合而为一体,然而其中自有无限的差异与分别。此说固然反映了人间的秩序,也同时反映了天地万物之理:

问理与气。曰:「伊川说得好,曰:『理一分殊。』合天地万物而言,只是一个理;及在人,则又各自有一个理。」

大抵天人无间。如云『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于天』。圣人能全体得,所以参天地赞化育,只是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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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子看来,人生源于宇宙,其道理本来一贯,因此「合天地万物而言,只是一个理」。所谓天理,就是「无所为而为」的自然之道。人生的自然与宇宙的自然,同属一个大自然,其中的道理必然相通。不仅是朱子,首倡理一分殊的小程子也笃信天人不二:

天有是理,圣人循而行之,所谓道也。圣人本天,释氏本心。

或问:「介甫有言:『尽人道谓之仁。尽天道谓之圣』」。子曰:「言乎一事,必分为二,介甫之学也。道,一也。未有尽人而不尽天者也,以天人为二非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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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言天人不可二分。大道为一,兼包天人。不能尽天理,亦不能尽人道。圣人之作为均本乎天理自然。王安石的学问不能合天人,佛家的道理只本乎一心,都为程子所不取。换言之,理一分殊之说,也必须在天人合一、大道一贯的世界观中去理解。

从这种理一分殊的观点来看,一切的现实政治社会问题,虽属分殊,其实亦通于理一。而且舍弃实际政治社会以及人生点点滴滴的经营,亦别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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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类》,卷二十七,页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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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类》,卷一,页一。 《语类》,卷八十七,页十六。

程颐,《二程遗书》(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二十一下,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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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可以寻觅那一贯的道理。所以朱子等理学家之经营「世务」,不但不与其对于一贯的理一之追求冲突,反而是其求道的必经之途。从这个意义来看,余先生在所大量发掘出来的理学家深入参与现实政治社会之改造与人间秩序之建立的「现象」,实为其思想体系中应有之义。然而投身于实际政治社会的改造,并不就意谓着他们所思考的一切都环绕在「人间秩序」之上,或始终以其为第一序的问题。相反的,我们一再发现朱子习惯于从任何一件小事,无论其为人生界或自然界,连结到贯串宇宙人生的「理一」之上。他所要问的第一序的问题,与其说只是人间秩序的完成,不如说是包含了人间与宇宙秩序的「豁然贯通」之「理一」。这种从天地人物一切万殊中探索那一贯之道的思维方式,即其「格物致知」说的精义。而其探索的方式,是无论所谓人文与自然,皆在探索之列。在朱子看来,不达于天道,实不足以解决人世的问题。他所编的《近思录》中特别选录了周濂溪《通书》中「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一条。学圣人,就是学天道。朱子深切地相信一切人生的道理必须本于天道,合乎自然。人生虽为天道的重要部份,然而天道与自然则不限于人生。

以下我们将进一步检视以〈西铭〉为中心所呈现出来的张载及朱子的政治与社会思想。余先生强调〈西铭〉中所表现的宇宙秩序是人间秩序的反映,而且是家庭宗法秩序的扩大,这话确实有其道理。然而,反过来说,〈西铭〉中所呈现的道理,又何尝不是宇宙秩序的反映。换言之,传统的家庭宗法以及政治社会秩序在很大的程度上,也效法了天地自然的重要内涵。〈西铭〉原名〈订顽〉,是为《正蒙》〈干称篇〉的一部分。《正蒙》十七篇,开宗数篇均畅论天道,其后才及于人事。〈干称篇〉为第十七篇,是为最后一篇。我们从文章的顺序,也可以推见张载当初如何看待天道与人事的关系。张载的入室弟子范育在为《正蒙》作序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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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程粹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上,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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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参《朱熹的历史世界》,是为余先生此书的首要论旨。 参见朱熹,《四书集注?大学》,页六。